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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繁體版)
卷一百二十六 載記第二十六 禿髮烏孤 禿髮利鹿孤 禿髮傉檀
作者:唐 · 房玄齡、褚遂良等奉勑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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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禿髮烏孤
       禿髮烏孤,河西鮮卑人也。其先與後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遷于河西,其地東至麥田、牽屯,西至濕羅,南至澆河,北接大漠。匹孤卒,子壽闐立。初,壽闐之在孕,母胡掖氏因寢而產於被中,鮮卑謂被為「禿髮」,因而氏焉。壽闐卒,孫樹機能立,壯果多謀略。泰始中,殺秦州刺史胡烈於萬斛堆,敗涼州刺史蘇愉于金山,盡有涼州之地,武帝為之旰食。後為馬隆所敗,部下殺之以降。從弟務丸立。死,孫推斤立。死,子思復鞬立,部衆稍盛。烏孤即思復鞬之子也。及嗣位,務農桑,修鄰好。呂光遣使署為假節、冠軍大將軍、河西鮮卑大都統、廣武縣侯。烏孤謂諸將曰:「呂氏遠來假授,當可受不?」衆咸曰:「吾士衆不少,何故屬人!」烏孤將從之,其將石真若留曰:「今本根未固,理宜隨時。光德刑修明,境內無虞,若致死于我者,大小不敵,後雖悔之,無所及也。不如受而遵養之,以待其釁耳。」烏孤乃受之。
       烏孤討乙弗、折掘二部,大破之,遣其將石亦干築廉川堡以都之。烏孤登廉川大山,泣而不言。石亦干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大王所為不樂者,將非呂光乎?光年已衰老,師徒屢敗。今我以士馬之盛,保據大川,乃可以一擊百,光何足懼也。」烏孤曰:「光之衰老,亦吾所知。但我祖宗以德懷遠,殊俗憚威,盧陵、契汗萬里委順。及吾承業,諸部背叛,邇既乖違,遠何以附,所以泣耳。」其將苻渾曰:「大王何不振旅誓衆,以討其罪。」烏孤從之,大破諸部。呂光封烏孤廣武郡公。又討意云鮮卑,大破之。
       光又遣使署烏孤征南大將軍、益州牧、左賢王。烏孤謂使者曰:「呂王昔以專征之威,遂有此州,不能以德柔遠,惠安黎庶。諸子貪淫,三甥肆暴,郡縣土崩,下無生賴。吾安可違天下之心,受不義之爵!帝王之起,豈有常哉!無道則滅,有德則昌。吾將順天人之望,為天下主。」留其鼓吹羽儀,謝其使而遣之。
       隆安元年,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赦其境內,年號太初。曜兵廣武,攻克金城。光遣將軍竇苟來伐,戰于街亭,大敗之。降光樂都、湟河、澆河三郡,嶺南羌胡數萬落皆附之。光將楊軌、王乞基率戶數千來奔。烏孤更稱武威王。後三歲,徙于樂都,署弟利鹿孤為驃騎大將軍、西平公,鎮安夷,傉檀為車騎大將軍、廣武公,鎮西平。以楊軌為賔客。金石生、時連珍,四夷之豪儁;陰訓、郭倖,西州之德望;楊統、楊貞、衞殷、麴丞明、郭黃、郭奮、史暠、鹿嵩,文武之秀傑;梁昶、韓疋、張昶、郭韶,中州之才令;金樹、薛翹、趙振、王忠、趙晁、蘇霸,秦雍之世門,皆內居顯位,外宰郡縣。官方授才,咸得其所。
       烏孤從容謂其羣下曰:「隴右區區數郡地耳!因其兵亂,分裂遂至十餘。乾歸擅命河南,段業阻兵張掖,虐氐假息,偷據姑臧。吾藉父兄遺烈,思廓清西夏,兼弱攻昧,三者何先?」楊統進曰:「乾歸本我所部,終必歸服。段業儒生,才非經世,權臣擅命,制不由己,千里伐人,糧運懸絕,且與我鄰好,許以分災共患,乘其危弊,非義舉也。呂光衰老,嗣紹沖闇,二子纂、弘,雖頗有文武,而內相猜忌。若天威臨之,必應鋒瓦解。宜遣車騎鎮浩亹,鎮北據廉川,乘虛迭出,多方以誤之,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纂疲於奔命,人不得安其農業。兼弱攻昧,於是乎在,不出二年,可以坐定姑臧。姑臧既拔,二寇不待兵戈,自然服矣。」烏孤然之,遂陰有吞并之志。
       段業為呂纂所侵,遣利鹿孤救之。纂懼,燒氐池、張掖穀麥而還。以利鹿孤為涼州牧,鎮西平,追傉檀入錄府國事。
       是歲,烏孤因酒墜馬傷脅,笑曰:「幾使呂光父子大喜。」俄而患甚,顧謂羣下曰:「方難未靜,宜立長君。」言終而死。在王位三年,偽謚武王,廟號烈祖。弟利鹿孤立。
       禿髮利鹿孤
       利鹿孤以隆安三年即偽位,赦其境內殊死已下,又徙居于西平。使記室監麴梁明聘于段業。業曰:「貴主先王創業啟運,功高先世,宜為國之太祖,有子何以不立?」梁明曰:「有子羌奴,先王之命也。」業曰:「昔成王弱齡,周召作宰;漢昭八歲,金霍夾輔。雖嗣子沖幼,而二叔休明,左提右挈,不亦可乎?」明曰:「宋宣能以國讓,春秋美之;孫伯符委事仲謀,終開有吳之業。且兄終弟及,殷湯之制也,亦聖人之格言,萬代之通式,何必胤己為是,紹兄為非。」業曰:「美哉!使乎之義也。」
       利鹿孤聞呂光死,遣其將金樹、蘇翹率騎五千屯于昌松漠口。
       既逾年,赦其境內,改元曰建和。二千石長吏清高有惠化者,皆封亭侯、關內侯。
       呂纂來伐,使傉檀距之。纂士卒精銳,進度三堆,三軍擾懼。傉檀下馬據胡牀而坐,士衆心乃始安。與纂戰,敗之,斬二千餘級。纂西擊段業,傉檀率騎一萬,乘虛襲姑臧。纂弟緯守南北城以自固。傉檀置酒于朱明門上,鳴鍾鼓以饗將士,耀兵于青陽門,虜八千餘戶而歸。
       乞伏乾歸為姚興所敗,率騎數百來奔,處之晉興,待以上賔之禮。乾歸遣子謙等質于西平。鎮北將軍俱延言於利鹿孤曰:「乾歸本我之屬國,妄自尊立,理窮歸命,非有款誠。若奔東秦,必引師西侵,非我利也。宜徙於乙弗之間,防其越逸之路。」利鹿孤曰:「吾方弘信義以收天下之心,乾歸投誠而徙之,四海將謂我不可以誠信託也。」俄而乾歸果奔于姚興。利鹿孤謂延曰:「不用卿言,乾歸果叛,卿為吾行也。」延追乾歸至河,不及而還。
       利鹿孤立二年,龍見于長寧,麒麟游于綏羌,於是羣臣勸進,以隆安五年僭稱河西王。其將鍮勿崙進曰:「昔我先君肇自幽朔,被髮左衽,無冠冕之儀,遷徙不常,無城邑之制,用能中分天下,威振殊境。今建大號,誠順天心。然寧居樂土,非貽厥之規;倉府粟帛,生敵人之志。且首兵始號,事必無成,陳勝、項籍,前鑒不遠。宜置晉人於諸城,勸課農桑,以供軍國之用,我則習戰法以誅未賔,若東西有變,長筭以縻之;如其敵強於我,徙而以避其鋒,不亦善乎!」利鹿孤然其言。
       於是率師伐呂隆,大敗之,獲其右僕射楊桓。傉檀謂之曰:「安寢危邦,不思擇木,老為囚虜,豈曰智也!」桓曰:「受呂氏厚恩,位忝端貳,雖洪水滔天,猶欲濟彼俱溺,實恥為叛臣以見明主。」傉檀曰:「卿忠臣也!」以為左司馬。
       利鹿孤謂其羣下曰:「吾無經濟之才,忝承業統,自負乘在位,三載于茲。雖夙夜惟寅,思弘道化,而刑政未能允中,風俗尚多凋弊;戎車屢駕,無闢境之功;務進賢彥,而下猶蓄滯。豈所任非才,將吾不明所致也?二三君子其極言無諱,吾將覽焉。」祠部郎中史暠對曰:「古之王者,行師以全軍為上,破國次之,拯溺救焚,東征西怨。今不以綏寧為先,惟以徙戶為務,安土重遷,故有離叛,所以斬將克城,土不加廣。今取士拔才,必先弓馬,文章學藝為無用之條,非所以來遠人,垂不朽也。孔子曰:『不學禮,無以立。』宜建學校,開庠序,選耆德碩儒以訓冑子。」利鹿孤善之,於是以田玄沖、趙誕為愽士祭酒,以教冑子。
       時利鹿孤雖僭位,尚臣姚興。楊桓兄經佐命姚萇,早死,興聞桓有德望,徵之。利鹿孤餞桓于城東,謂之曰:「本期與卿共成大業,事乖本圖,分歧之感,實情深古人。但鯤非溟海,無以運其軀;鳳非修梧,無以晞其翼。卿有佐時之器,夜光之寶,當振纓雲閣,耀價連城,區區河右,未足以逞卿才力。善勗日新,以成大美。」桓泣曰:「臣往事呂氏,情節不建。陛下宥臣於俘虜之中,顯同賢舊,每希攀龍附鳳,立尺寸之功。龍門既開,而臣違離,公衡之戀,豈曰忘之!」利鹿孤為之流涕。
       遣傉檀又攻呂隆昌松太守孟禕于顯美,克之。傉檀執禕而數之曰:「見機而作,賞之所先;守迷不變,刑之所及。吾方耀威玉門,埽平秦隴,卿固守窮城,稽淹王憲,國有常刑,於分甘乎?」禕曰:「明公開翦河右,聲播宇內,文德以綏遠人,威武以懲不恪。況禕蔑爾,敢距天命!釁鼓之刑,禕之分也。但忠於彼者,亦忠於此。荷呂氏厚恩,受藩屏之任,明公至而歸命,恐獲罪於執事,惟公圖之。」傉檀大悅,釋其縛,待之客禮。徙顯美、麗靬二千餘戶而歸。嘉禕忠烈,拜左司馬。禕請曰:「呂氏將亡,聖朝之并河右,昭然已定。但為人守而不全,復忝顯任,竊所未安。明公之恩,聽禕就戮於姑臧,死且不朽。」傉檀義而許之。
       呂隆為沮渠蒙遜所伐,遣使乞師,利鹿孤引羣下議之。尚書左丞婆衍崙曰:「今姑臧饑荒殘弊,穀石萬錢,野無青草,資食無取。蒙遜千里行師,糧運不屬,使二寇相殘,以乘其釁。若蒙遜拔姑臧,亦不能守,適可為吾取之,不宜救也。」傉檀曰:「崙知其一,未知其二。姑臧今雖虛弊,地居形勝,河西一都之會,不可使蒙遜據之,宜在速救。」利鹿孤曰:「車騎之言,吾之心也。」遂遣傉檀率騎一萬救之。至昌松而蒙遜已退,傉檀徙涼澤、段冢五百餘家而歸。
       利鹿孤寢疾,令曰:「內外多虞,國機務廣,其令車騎嗣業,以成先王之志。」在位三年而死,葬于西平之東南,偽謚曰康王。弟傉檀嗣。
       禿髮傉檀
       傉檀少機警,有才略。其父奇之,謂諸子曰:「傉檀明識榦藝,非汝等輩也。」是以諸兄不以授子,欲傳之於傉檀。及利鹿孤即位,垂拱而已,軍國大事皆以委之。以元興元年僭號涼王,遷于樂都,改元曰弘昌。
       初,乞伏乾歸之在晉興也,以世子熾磐為質。後熾磐逃歸,為追騎所執,利鹿孤命殺之。傉檀曰:「臣子逃歸君父,振古通義,故魏武善關羽之奔,秦昭恕頃襄之逝。熾磐雖逃叛,孝心可嘉,宜垂全宥以弘海岳之量。」乃赦之。至是,熾磐又奔允街,傉檀歸其妻子。
       姚興遣使拜傉檀車騎將軍、廣武公。傉檀大城樂都。姚興遣將齊難率衆迎呂隆于姑臧,傉檀攝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
       興涼州刺史王尚遣主簿宗敞來聘。敞父燮,呂光時自湟河太守入為尚書郎,見傉檀于廣武,執其手曰:「君神爽宏拔,逸氣陵雲,命世之傑也,必當克清世難。恨吾年老不及見耳,以敞兄弟託君。」至是,傉檀謂敞曰:「孤以常才,謬為尊先君所見稱,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鏡之明。及忝家業,竊有懷君子。詩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不圖今日得見卿也。」敞曰:「大王仁侔魏祖,存念先人,雖朱暉眄張堪之孤,叔向撫汝齊之子,無以加也。」酒酣,語及平生。傉檀曰:「卿魯子敬之儔,恨不與卿共成大業耳。」
       傉檀以姚興之盛,又密圖姑臧,乃去其年號,罷尚書丞郎官,遣參軍關尚聘于興。興謂尚曰:「車騎投誠獻款,為國藩屏,擅興兵衆,輒造大城,為臣之道固若是乎?」尚曰:「王侯設險以自固,先王之制也,所以安人衞衆,預備不虞。車騎僻在遐藩,密邇勍寇,南則逆羌未賔,西則蒙遜跋扈,蓋為國家重門之防,不圖陛下忽以為嫌。」興笑曰:「卿言是也。」
       傉檀遣其將文支討南羌、西虜,大破之。上表姚興,求涼州,不許,加傉檀散騎常侍,增邑二千戶。傉檀於是率師伐沮渠蒙遜,次于氐池。蒙遜嬰城固守,芟其禾苗,至于赤泉而還。獻興馬三千匹,羊三萬頭。興乃署傉檀為使持節、都督河右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涼州刺史,常侍、公如故,鎮姑臧。傉檀率步騎三萬次于五澗,興涼州刺史王尚遣辛晁、孟禕、彭敏出迎。尚出自清陽門,鎮南文支入自涼風門。宗敞以別駕送尚還長安,傉檀曰:「吾得涼州三千餘家,情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捨我去乎?」敞曰:「今送舊君,所以忠於殿下。」傉檀曰:「吾今新牧貴州,懷遠安邇之略,為之若何?」敞曰;「涼土雖弊,形勝之地,道由人弘,實在殿下。段懿、孟禕,武威之宿望;辛晁、彭敏,秦隴之冠冕;裴敏、馬輔,中州之令族;張昶,涼國之舊胤;張穆、邊憲、文齊、楊班、梁崧、趙昌,武同飛羽。以大王之神略,撫之以威信,農戰並修,文教兼設,可以從橫於天下,河右豈足定乎!」傉檀大悅,賜敞馬二十匹。於是大饗文武於謙光殿,班賜金馬各有差。
       遣西曹從事史暠聘于姚興。興謂暠曰:「車騎坐定涼州,衣錦本國,其德我乎?」暠曰:「車騎積德河西,少播英問,王威未接,投誠萬里。陛下官方任才,量功授職,彝倫之常,何德之有!」興曰:「朕不以州授車騎者,車騎何從得之!」暠曰:「使河西雲擾、呂氏顛狽者,實由車騎兄弟傾其根本。陛下雖鴻羅遐被,涼州猶在天網之外。故征西以周召之重,力屈姑臧;齊難以王旅之盛,勢挫張掖。王尚孤城獨守,外逼羣狄,陛下不連兵十年,殫竭中國,涼州未易取也。今以虛名假人,內收大利,乃知妙筭自天,聖與道合,雖云遷授,蓋亦時宜。」興悅其言,拜騎都尉。
       傉檀讌羣僚于宣德堂,仰視而歎曰:「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孟禕進曰:「張文王築城苑,繕宗廟,為貽厥之資,萬世之業,秦師濟河,漼然瓦解。梁熙據全州之地,擁十萬之衆,軍敗於酒泉,身死于彭濟。呂氏以排山之勢,王有西夏,率土崩離,銜璧秦雍。寬饒有言:『富貴無常,忽輒易人。』此堂之建,年垂百載,十有二主,唯信順可以久安,仁義可以永固,願大王勉之。」傉檀曰:「非君無以聞讜言也。」傉檀雖受制于姚興,然車服禮章一如王者。以宗敞為太府主簿、錄記室事。
       傉檀偽游澆河,襲徙西平、湟河諸羌三萬餘戶于武興、番禾、武威、昌松四郡。徵集戎夏之兵五萬餘人,大閱于方亭,遂伐沮渠蒙遜,入西陝。蒙遜率衆來距,戰于均石,為蒙遜所敗。傉檀率騎二萬,運穀四萬石以給西郡。蒙遜攻西郡,陷之。其後傉檀又與赫連勃勃戰于陽武,為勃勃所敗,將佐死者十餘人,傉檀與數騎奔南山,幾為追騎所得。傉檀懼東西寇至,徙三百里內百姓入于姑臧,國中駭怨。屠各成七兒因百姓之擾也,率其屬三百人叛傉檀於北城。推梁貴為盟主,貴閉門不應。一夜衆至數千。殿中都尉張猛大言於衆曰:「主上陽武之敗,蓋恃衆故也。責躬悔過,明君之義,諸君何故從此小人作不義之事!殿內武旅正爾相尋,目前之危,悔將無及。」衆聞之,咸散。七兒奔晏然,殿中騎將白路等追斬之。軍諮祭酒梁裒、輔國司馬邊憲等七人謀反,傉檀悉誅之。
       姚興以傉檀外有陽武之敗,內有邊、梁之亂,遣其尚書郎韋宗來觀釁。傉檀與宗論六國從橫之規,三家戰爭之略,遠言天命廢興,近陳人事成敗,機變無窮,辭致清辯。宗出而歎曰:「命世大才、經綸名教者,不必華宗夏士;撥煩理亂、澄氣濟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經之外,冠冕之表,復自有人。車騎神機秀發,信一代之偉人,由余、日磾豈足為多也!」宗還長安,言於興曰:「涼州雖殘弊之後,風化未穨;傉檀權詐多方,憑山河之固,未可圖也。」興曰:「勃勃以烏合之衆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勢變,終始殊途,陵人者易敗,自守者難攻。陽武之役,傉檀以輕勃勃致敗。今以大軍臨之,必自固求全,臣竊料羣臣無傉檀匹也。雖以天威臨之,未見其利。」興不從,乃遣其將姚弼及斂成等率步騎三萬來伐,又使其將姚顯為弼等後繼,遺傉檀書云:「遣尚書左僕射齊難討勃勃,懼其西逸,故令弼等於河西邀之。」傉檀以為然,遂不設備。弼衆至漠口,昌松太守蘇霸嬰城固守,弼喻霸令降,霸曰:「汝違負盟誓,伐委順之藩,天地有靈,將不祐汝!吾寧為涼鬼,何降之有!」城陷,斬霸。弼至姑臧,屯于西苑。州人王鍾、宋鍾、王娥等密為內應,候人執其使送之。傉檀欲誅其元首,前軍伊力延侯曰:「今強敵在外,內有姦豎,兵交勢踧,禍難不輕,宜悉坑之以安內外。」傉檀從之,殺五千餘人,以婦女為軍賞。命諸郡縣悉驅牛羊於野,斂成縱兵虜掠。傉檀遣其鎮北俱延、鎮軍敬歸等十將率騎分擊,大敗之,斬首七千餘級。姚弼固壘不出,傉檀攻之未克,乃斷水上流,欲以持久斃之。會雨甚,堰壞,弼軍乃振。姚顯聞弼敗,兼道赴之,軍勢甚盛。遣射將孟欽等五人挑戰於涼風門,弦未及發,材官將軍宋益等馳擊斬之。顯乃委罪斂成,遣使謝傉檀,引師而歸。
       傉檀於是僭即涼王位,赦其境內,改年為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為王后,世子武臺為太子、錄尚書事,左長史趙晁、右長史郭倖為尚書左右僕射,鎮北俱延為太尉,鎮軍敬歸為司隸校尉,自餘封署各有差。
       遣其左將軍枯木、駙馬都尉胡康伐沮渠蒙遜,掠臨松人千餘戶而還。蒙遜大怒,率騎五千至于顯美方亭,破車蓋鮮卑而還。俱延又伐蒙遜,大敗而歸。傉檀將親率衆伐蒙遜,趙晁及太史令景保諫曰:「今太白未出,歲星在西,宜以自守,難以伐人。比年天文錯亂,風霧不時,唯修德責躬可以寧吉。」傉檀曰:「蒙遜往年無狀,入我封畿,掠我邊疆,殘我禾稼。吾蓄力待時,將報東門之恥。今大軍已集,卿欲沮衆邪?」保曰:「陛下不以臣不肖,使臣主察乾象,若見事不言,非為臣之體。天文顯然,動必無利。」傉檀曰:「吾以輕騎五萬伐之,蒙遜若以騎兵距我,則衆寡不敵;兼步而來,則舒疾不同;救右則擊其左,赴前則攻其後,終不與之交兵接戰,卿何懼乎?」保曰:「天文不虛,必將有變。」傉檀怒,鎖保而行,曰:「有功當殺汝以徇,無功封汝百戶侯。」既而蒙遜率衆來距,戰于窮泉,傉檀大敗,單馬奔還。景保為蒙遜所擒,讓之曰:「卿明於天文,為彼國所任,違天犯順,智安在乎?」保曰:「臣匪為無智,但言而不從。」蒙遜曰:「昔漢祖困于平城,以婁敬為功;袁紹敗于官渡,而田豐為戮。卿策同二子,貴主未可量也。卿必有婁敬之賞者,吾今放卿,但恐有田豐之禍耳。」保曰:「寡君雖才非漢祖,猶不同本初,正可不得封侯,豈慮禍也。」蒙遜乃免之。至姑臧,傉檀謝之曰:「卿,孤之蓍龜也,而不能從之,孤之深罪。」封保安亭侯。
       蒙遜進圍姑臧,百姓懲東苑之戮,悉皆驚散。疊掘、麥田、車蓋諸部盡降于蒙遜。傉檀遣使請和,蒙遜許之,乃遣司隸校尉敬歸及子他為質,歸至胡坑,逃還,他為追兵所執。蒙遜徙其衆八千餘戶而歸。右衞折掘奇鎮據石驢山以叛。傉檀懼為蒙遜所滅,又慮奇鎮克嶺南,乃遷于樂都,留大司農成公緒守姑臧。傉檀始出城,焦諶、王侯等閉門作難,收合三千餘家,保據南城。諶推焦朗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諶為涼州刺史,降于蒙遜。鎮軍敬歸討奇鎮於石驢山,戰敗,死之。
       蒙遜因克姑臧之威來伐,傉檀遣其安北段苟、左將軍雲連乘虛出番禾以襲其後,徙三千餘家於西平。蒙遜圍樂都,三旬不克,遣使謂傉檀曰:「若以寵子為質,我當還師。」傉檀曰:「去否任卿兵勢。卿違盟無信,何質以供!」蒙遜怒,築室返耕,為持久之計。羣臣固請,乃以子安周為質,蒙遜引歸。
       吐谷渾樹洛干率衆來伐,傉檀遣其太子武臺距之,為洛干所敗。
       傉檀又將伐蒙遜,邯川護軍孟愷諫曰:「蒙遜初并姑臧,凶勢甚盛,宜固守伺隙,不可妄動。」不從。五道俱進,至番禾、苕藋,掠五千餘戶。其將屈右進曰:「陛下轉戰千里,前無完陣,徙戶資財,盈溢衢路,宜倍道旋師,早度峻險。蒙遜善於用兵,士衆習戰,若輕軍卒至,出吾慮表,大敵外逼,徙戶內攻,危之道也。」衞尉伊力延曰:「我軍勢方盛,將士勇氣自倍,彼徒我騎,勢不相及,若倍道旋師,必捐棄資財,示人以弱,非計也。」屈右出而告其諸弟曰:「吾言不用,天命也。此吾兄弟死地。」俄而昏霧風雨,蒙遜軍大至,傉檀敗績而還。蒙遜進圍樂都,傉檀嬰城固守,以子染干為質,蒙遜乃歸。久之,遣安西紇勃耀兵西境。蒙遜侵西平,徙戶掠牛馬而還。
       邯川護軍孟愷表鎮南、湟河太守文支荒酒愎諫,不卹政事。傉檀謂伊力延曰:「今州土傾覆,所杖者文支而已,將若之何?」延曰:「宜召而訓之,使改往修來。」傉檀乃召文支,既到,讓之曰:「二兄英姿早世,吾以不才嗣統,不能負荷大業,顛狽如是,胡顏視世,雖存若隕。庶憑子鮮存衞,藉文種復吳,卿之謂也。聞卿唯酒是耽,荒廢庶事。吾年已老,卿復若斯,祖宗之業將誰寄也?」文支頓首陳謝。
       邯川人衞章等謀殺孟愷,南啟乞伏熾磐。郭越止之曰:「孟君寬以惠下,何罪而殺之!吾寧違衆而死,不負君以生。」乃密告之愷,誘章等飲酒,殺四十餘人。愷懼熾磐軍之至,馳告文支,文支遣將軍匹珍赴之。熾磐軍到城,聞珍將至,引歸。
       蒙遜又攻樂都,二旬不克而還。鎮南文支以湟河降蒙遜,徙五千餘戶于姑臧。蒙遜又來伐,傉檀以太尉俱延為質,蒙遜乃引還。
       傉檀議欲西征乙弗,孟愷諫曰:「連年不收,上下飢弊,南逼熾磐,北迫蒙遜,百姓騷動,下不安業。今遠征雖克,後患必深,不如結盟熾磐,通糴濟難,慰喻雜部,以廣軍資,畜力繕兵,相時而動。易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惟陛下圖之。」傉檀曰:「孤將略地,卿無沮衆。」謂其太子武臺曰:「今不種多年,內外俱窘,事宜西行,以拯此弊。蒙遜近去,不能卒來,旦夕所慮,唯在熾磐。彼名微衆寡,易以討禦,吾不過一月,自足周旋。汝謹守樂都,無使失墜。」傉檀乃率騎七千襲乙弗,大破之,獲牛馬羊四十餘萬。
       熾磐乘虛來襲,撫軍從事中郎尉肅言於武臺曰:「今外城廣大,難以固守,宜聚國人於內城,肅等率諸晉人距戰於外,如或不捷,猶有萬全。」武臺曰:「小賊蕞爾,旦夕當走,卿何慮之過也。」武臺懼晉人有二心也,乃召豪望有勇謀者閉之於內。孟愷泣曰:「熾磐不道,人神同憤。愷等進則荷恩重遷,退顧妻子之累,豈有二乎!今事已急矣,人思自效,有何猜邪?」武臺曰:「吾豈不知子忠,實懼餘人脫生慮表,以君等安之耳。」一旬而城潰。
       安西樊尼自西平奔告傉檀,傉檀謂衆曰:「今樂都為熾磐所陷,男夫盡殺,婦女賞軍,雖欲歸還,無所赴也。卿等能與吾藉乙弗之資,取契汗以贖妻子者,是所望也。不爾,歸熾磐便為奴僕矣,豈忍見妻子在他懷抱中!」遂引師而西,衆多逃返,遣鎮北段苟追之,苟亦不還。於是將士皆散,惟中軍紇勃、後軍洛肱、安西樊尼、散騎侍郎陰利鹿在焉。傉檀曰:「蒙遜、熾磐昔皆委質於吾,今而歸之,不亦鄙哉!四海之廣,匹夫無所容其身,何其痛也!蒙遜與吾名齊年比,熾磐姻好少年,俱其所忌,勢皆不濟。與其聚而同死,不如分而或全。樊尼長兄之子,宗部所寄,吾衆在北者戶垂一萬,蒙遜方招懷遐邇,存亡繼絕,汝其西也。紇勃、洛肱亦與尼俱。吾年老矣,所適不容,寧見妻子而死!」遂歸熾磐,唯陰利鹿隨之。傉檀謂利鹿曰:「去危就安,人之常也。吾親屬皆散,卿何獨留?」利鹿曰:「臣老母在家,方寸實亂。但忠孝之義,勢不俱全。雖不能西哭沮渠,申包胥之誠;東感秦援,展毛遂之操,負羈靮而侍陛下者,臣之分也。惟願開弘遠猷,審進止之筭。」傉檀歎曰:「知人固未易,人亦未易知。大臣親戚皆棄我去,終始不虧者,唯卿一人。歲寒不凋,見之於卿。」傉檀至西平,熾磐遣使郊迎,待以上賔之禮。
       初,樂都之潰也,諸城皆降于熾磐,傉檀將尉賢政固守浩亹不下。熾磐呼之曰:「樂都已潰,卿妻子皆在吾間,孤城獨守,何所為也!」賢政曰:「受涼王厚恩,為國家藩屏,雖知樂都已陷,妻子為擒,先歸獲賞,後順受誅,然不知主上存亡,未敢歸命。妻子小事,豈足動懷!昔羅憲待命,晉文亮之;文聘後來,魏武不責。邀一時之榮,忘委付之重,竊用恥焉,大王亦安用之哉!」熾磐乃遣武臺手書喻政,政曰:「汝為國儲,不能盡節,面縛於人,棄父負君,虧萬世之業,賢政義士,豈如汝乎!」既而聞傉檀至左南,乃降。
       熾磐以傉檀為驃騎大將軍,封左南公。歲餘,為熾磐所鴆。左右勸傉檀解藥,傉檀曰:「吾病豈宜療邪!」遂死,時年五十一,在位十三年,偽謚景王。武臺後亦為熾磐所殺。傉檀少子保周、臘于破羌、俱延子覆龍、鹿孤孫副周、烏孤孫承缽皆奔沮渠蒙遜。久之,歸魏,魏以保周為張掖王,覆龍酒泉公,破羌西平公,副周永平公,承缽昌松公。
       烏孤以安帝隆安元年僭立,至傉檀三世,凡十九年,以安帝義熙十年滅。
       史臣曰:禿髮累葉酋豪,擅強邊服,控弦玉塞,躍馬金山,候滿月而窺兵,乘折膠而縱鏑,禮容弗被,聲教斯阻。烏孤納苻渾之策,治兵以討不賔;鹿孤從史暠之言,建學而延冑子。遂能開疆河右,抗衡強國。道由人弘,抑此之謂!
       傉檀承累捷之銳,藉二昆之資,摧呂氏筭無遺策,取姑臧兵不血刃,武略雄圖,比蹤前烈。既而叨竊重位,盈滿易期,窮兵以逞其心,縱慝自貽其弊,地奪於蒙遜,勢衄於赫連,覆國喪身,猶為幸也。昔宋殤好戰,致災於華督;楚靈黷武,取殺於乾谿。異代同亡,其於傉檀見之矣。
       贊曰:禿髮弟兄,擅雄羣虜。開疆河外,清氛西土。傉檀傑出,騰駕時英。窮兵黷武,喪國穨聲。

本书目录

卷一 帝紀第一 宣帝
卷二 帝紀第二 景帝 文帝
卷三 帝紀第三 武帝
卷四 帝紀第四 惠帝
卷五 帝紀第五 孝懷帝 孝愍帝
卷六 帝紀第六 元帝 明帝
卷七 帝紀第七 成帝 康帝
卷八 帝紀第八 穆帝 哀帝 海西公
卷九 帝紀第九 簡文帝 孝武帝
卷十 帝紀第十 安帝 恭帝
卷十一 志第一 天文上
卷十二 志第二 天文中
卷十三 志第三 天文下
卷十四 志第四 地理上
卷十五 志第五 地理下
卷十六 志第六 律歷上
卷十七 志第七 律歷中
卷十八 志第八 律歷下
卷十九 志第九 禮上
卷二十 志第十 禮中
卷二十一 志第十一 禮下
卷二十二 志第十二 樂上
卷二十三 志第十三 樂下
卷二十四 志第十四 職官
卷二十五 志第十五 輿服
卷二十六 志第十六 食貨
卷二十七 志第十七 五行上
卷二十八 志第十八 五行中
卷二十九 志第十九 五行下
卷三十 志第二十 刑法
卷三十一 列傳第一 后妃上
卷三十二 列傳第二 后妃下
卷三十三 列傳第三
卷三十四 列傳第四
卷三十五 列傳第五
卷三十六 列傳第六
卷三十七 列傳第七
卷三十八 列傳第八
卷三十九 列傳第九
卷四十 列傳第十
卷四十一 列傳第十一
卷四十二 列傳第十二
卷四十三 列傳第十三
卷四十四 列傳第十四
卷四十五 列傳第十五
卷四十六 列傳第十六
卷四十七 列傳第十七
卷四十八 列傳第十八
卷四十九 列傳第十九
卷五十 列傳第二十
卷五十一 列傳第二十一
卷五十二 列傳第二十二
卷五十三 列傳第二十三 愍懷太子
卷五十四 列傳第二十四
卷五十五 列傳第二十五
卷五十六 列傳第二十六
卷五十七 列傳第二十七
卷五十八 列傳第二十八
卷五十九 列傳第二十九
卷六十 列傳第三十
卷六十一 列傳第三十一
卷六十二 列傳第三十二
卷六十三 列傳第三十三
卷六十四 列傳第三十四
卷六十五 列傳第三十五
卷六十六 列傳第三十六
卷六十七 列傳第三十七
卷六十八 列傳第三十八
卷六十九 列傳第三十九
卷七十 列傳第四十
卷七十一 列傳第四十一
卷七十二 列傳第四十二
卷七十三 列傳第四十三
卷七十四 列傳第四十四
卷七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
卷七十六 列傳第四十六
卷七十七 列傳第四十七
卷七十八 列傳第四十八
卷七十九 列傳第四十九
卷八十 列傳第五十
卷八十一 列傳第五十一
卷八十二 列傳第五十二
卷八十三 列傳第五十三
卷八十四 列傳第五十四
卷八十五 列傳第五十五
卷八十六 列傳第五十六 張軌
卷八十七 列傳第五十七
卷八十八 列傳第五十八 孝友傳
卷八十九 列傳第五十九 忠義傳
卷九十 列傳第六十 良吏傳
卷九十一 列傳第六十一 儒林傳
卷九十二 列傳第六十二 文苑傳
卷九十三 列傳第六十三 外戚傳
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 隱逸傳
卷九十五 列傳第六十五 藝術傳
卷九十六 列傳第六十六 列女傳
卷九十七 列傳第六十七 四夷
卷九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
卷九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
卷一百 列傳第七十
卷一百○一 載記第一
卷一百○二 載記第二
卷一百零三 載記第三 劉曜
卷一百零四 載記第四 石勒上
卷一百零五 載記第五 石勒下
卷一百零六 載記第六 石季龍上
卷一百零七 載記第七 石季龍下
卷一百零八 載記第八 慕容廆
卷一百零九 載記第九 慕容皝
卷一百一十 載記第十 慕容儁
卷一百一十一 載記第十一 慕容暐
卷一百一十二 載記第十二 苻洪 苻健 苻生
卷一百一十三 載記第十三 苻堅上
卷一百一十四 載記第十四 苻堅下
卷一百一十五 載記第十五 苻丕 苻登
卷一百一十六 載記第十六 姚弋仲 姚襄 姚萇
卷一百一十七 載記第十七 姚興上
卷一百一十八 載記第十八 姚興下
卷一百一十九 載記第十九 姚泓
卷一百二十 載記第二十 李特 李流
卷一百二十一 載記第二十一 李雄 李班 李期 李壽 李勢
卷一百二十二 載記第二十二 呂光 呂纂 呂隆
卷一百二十三 載記第二十三 慕容垂
卷一百二十四 載記第二十四 慕容寶 慕容盛 慕容熙 慕容雲
卷一百二十五 載記第二十五 乞伏國仁 乞伏乾歸 乞伏熾磐 馮跋
卷一百二十六 載記第二十六 禿髮烏孤 禿髮利鹿孤 禿髮傉檀
卷一百二十七 載記第二十七 慕容德
卷一百二十八 載記第二十八 慕容超
卷一百二十九 載記第二十九 沮渠蒙遜
卷一百三十 載記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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